文章来源:《科学技术哲学研究》 2013年第3期
薛稷,师文兵
(bat365官网登录入口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太原030006)
摘要:汤普森从发生学的角度出发分析社会发展的历史过程,探讨社会发展的一般理论,认为正是社会历史的动态发展,规定了对立物存在的本质特征。在对社会矛盾的分析中,汤普森逐步形成了他所倡导的社会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即“关系-过程”的思维方式,并把“关系-过程”作为其思想构架的核心理念,从而展现了社会主体的历史价值和社会进步的历史过程,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关键词:汤普森;关系;过程;有机体;语言分析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062(2013)03-0049-04
作为英国20世纪最有影响的历史学家和思想家,汤普森在历史理论研究中以总体性和历史性的有效结合闻名于世。其在社会科学领域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得益于他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创新,形成了一种被称为“关系-过程”的思想或思维方式,并把这一方式有效运用于具体的研究领域和研究问题。因此,在本文中,我们将结合汤普森对对立面存在的“关系-过程”的哲学分析,尝试就他关于社会科学的思维方式的内涵以及“关系-过程”思想的认识论特征作一个初步解读,在方法论层面彰显其意义。
一 社会科学研究的两种思维方式
汤普森把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确定为对事件的描述和分析,而不是对物质世界的探讨。事件要通过描述过程来显示它的内在特征,而任何事件都是有差异的存在,或对立的存在,或构成事件的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存在。所以,社会科学的研究只能是对对立物的研究,是对对立物在相互作用过程中所包含的各种关系以及对立物自身发展过程的理解或解释。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中,他就从发生学的角度,对英国工人阶级(作为对立物的存在———作者注)的形成过程进行了历史发展过程的描述与还原分析。汤普森认为,传统的阶级分析方法是从社会学中移植过来的,是一种单纯的结构方法,这种方法的特点是“企图让它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刻静止下来并分析它的结构”[1]前言1。在这种方法指导下必然得出“蒸汽动力+棉纺织厂=新工人阶级”的荒谬结论。因此,汤普森主张,“对阶级的看法还有赖于对历史关系的看法”[1]前言1,只有在表现为过程的社会关系和历史关系中才能够准确地界定阶级。
汤普森认可艾伦·伍德关于社会科学理论思考具有两种基本方式的看法,即或将阶级作为一种结构定位,或作为一种社会关系[2]76。第一种方式是静态的分析方法,主要根据职业群体、收入分配等标准进行划定;第二种方式却是动态的分析方法,它“关注的焦点是社会关系本身,是占有者和生产者之间互动的关系,是用于解释社会历史进程的矛盾与冲突”[2]77。
根据汤普森的分析,如果按照第一种思维方式,对立物即阶级是在结构中、尤其是在经济结构中被定义的。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诸如“资产阶级”、“中产阶级”、“无产阶级”、“工人阶级”、“地主阶级”、“农民阶级”等概念。这些概念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表现出生产资料占有或收入分配方式的不平等状态以及人们在社会中所处的不同地位,但它真正体现不出各个阶级群体之间的交互关系。在汤普森看来,结构分析只是说明对立物在社会结构网络中所处的结点位置,它不但不能表现对立物之间的对抗与斗争状态,而且对立物内部成员之间的交互关系也无法显现出来,它省略了对立物形成的过程,直接从起点至终点,而这些问题都与其形成过程息息相关。
按照第二种思维方式,对立物是在社会关系中被定义的。也就是说,对于阶级“不能孤立地、抽象地而必须按照与其他阶级的关系来给它下定义”[3]295。在这种思维方式下,我们可以总结出诸如“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等范畴。虽然这些范畴所体现的关系过于简单,有待于进一步完善,但却是在社会关系中对阶级进行的详实分析。只要阶级之间还存在剥削和被剥削、压迫和被压迫关系,阶级就会存在。只有当这种对立关系消失,阶级才会消亡,才会真正进入无阶级社会。因此,在汤普森的认识中,只有第二种思维方式,即基于社会关系的思维方式,才是社会科学研究的真正有效的方式。正是基于对社会关系的思维方式的推崇、肯定以及创造性地运用,汤普森逐步形成了他的“关系-过程”的思想,体现出独特的认识论特色。
二 关系-过程思想的认识论特征
在汤普森看来,作为关系存在的对立物错综复杂,这是由社会关系的复杂性决定的。在传统的社会科学认识中,没有把阶级融入整体性的关系中来思考,只是在作静态分析,由此对阶级的理解造成了许多误区。因此,只有把对立物置于变化发展的社会关系中,并全面了解和把握它的复杂性,才能够正确地理解对象。如下,我们将结合汤普森的阶级理论,尝试从认识论方面对其关系-过程思想作一个总结:
首先,关系-过程不仅存在于对立物之间,而且存在于事物内部。
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中,汤普森首先从唯物层面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以真实日常生活为背景的动态历史图卷。通过对工人与工人、工人与资本家、工人与社会环境之间关系的探讨,我们看到:对立物如阶级,并不是均质个体的简单相加,而是由无数各个相异的鲜活生命联结而成的有机体。其中既有有机体内部要素之间的交互作用,又有有机体之间的相互依存、对立和斗争,从而结成一个具有复杂关系且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有机体。例如,对于英国工人阶级来说,它的形成既有客观的条件,又有主观的因素,除了阶级外部关系的塑造,关键还是在于阶级内部要素的作用。“工人阶级并不像太阳那样在预定的时间升起,它出现在它自身的形成中。”[1]前言1所以说,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不能单靠外部灌输,主要还在于从自身内部生成。
其次,对立关系不仅包括经济和政治关系,还包括文化关系。
汤普森在分析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时,主要从文化层面进行探讨,但他并未排除经济和政治对阶级形成的影响,尤其是经济的主导作用。阶级形成的两大因素就在于,“一种是经济剥削关系的加强,另一种是政治压迫关系的加强”[1]216。在《理论的贫困》中,汤普森力图纠正传统马克思主义只是从经济方面考察阶级的片面性。据他理解,在经济关系之外,政治与文化关系也是阶级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工人阶级的形成不仅是经济史上,而且是政治史和文化史上的事实”[1]211。因此,需要为阶级补充、注入包含传统习惯、价值观念、组织形式等文化方面的内容,从而使生产关系与意识形态在阶级形成过程中形成了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的辩证关系。阶级关系不仅包含了文化关系,更重要的是,这种文化关系不仅是整体的,而且是斗争的。文化不仅是“整体的生活方式”,而且是不同生活方式之间的斗争。因为正是这些冲突与斗争为文化赋予了现实的性质,同时也构成了它在现实中存在的基础。汤普森文化研究的就是研究这些斗争中各个要素之间的关系。
第三,对立关系的承载者是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概念。
关于对立物的分析,汤普森坚持理论必须以经验观察为前提,不能用静止的抽象的理论概念去裁剪丰富而具体的历史事实。“关系总要体现在真人身上,而且要有真实的背景。”[1]前言1
在以往对阶级的分析中,大多是从想象的概念出发,在头脑里描绘出阶级的图样再演绎出它们之间的种种关系。汤普森指出,安德森等人的这种做法是把数学方法运用于历史学,是从抽象的一般概念出发去推论出事实。汤普森认为:“我们不能有两个泾渭分明的阶级,其存在各自独立,然后再把它们拉近彼此的关系中去。”[1]前言1这是汤普森对唯心主义者用抽象范畴演绎阶级这一手法的严厉批判。虽然如此,汤普森并没有对概念完全拒绝,可以看到他经常用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基本概念和方法分析历史。只不过他要求严格限制概念的使用范围,并且要求经常用发展变化的事实校正概念,让它更为精确。所以,“概念要经得起过程的考查。”[3]237
第四,对立关系主要表现为斗争关系,而非同一关系。
在汤普森的阶级分析中,“作为关系和过程的阶级概念强调与生产资料的客观联系的重要性,因为这些联系确立了对抗状态并造成了普遍的冲突和斗争。”[2]82由于汤普森所界定的阶级不是抽象地独立存在于社会关系之外,而是与其他阶级以及社会生产生活的各要素紧密联系,相互作用,联结成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在这个由无数鲜活的从事生产活动的人组成的有机整体中,个人与个人之间、阶级与阶级之间普遍存在着差别与对立,这也是他们能够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的必要条件。
在《18世纪的英国社会:没有阶级的阶级斗争》一文中,汤普森生动地分析了阶级所处的对立状态。他说:“当分析贵族-平民关系的时候,你会发现,与其说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之间的互不相让的激烈斗争,不如说他们所体现的是一种社会的‘力场’。”[4]他以学校的物理实验作比喻来说明不同利益集团之间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当电流磁化了一个铺满铁屑的盘子时,铁屑会围绕电磁的两极呈均匀分布状态。虽然两堆铁屑居于各自位置相互分离对峙,但它们在对立的两极作用下又相互依存。由此可见,汤普森所理解的阶级是处在以斗争为基本特征的统一体中。只有对立和斗争才能够使统一体成为一个不断运动发展的过程,使它摆脱成为具有一定结构和层次的稳定的静态体系。明白了这层道理后,我们就更容易理解汤普森为什么主张阶级文化是“整体斗争方式”而不是威廉斯所说的“整体生活方式”,也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强烈批判安德森所出具的判断:与无产阶级文化相比,英国资产阶级文化占有绝对的霸权,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
第五,对立关系表现为既对立又融合,是一个发展的过程。
虽然汤普森强调阶级之间的斗争关系,也强调阶级内部的合作关系,但是他并没有排除阶级之间的合作关系与阶级内部的斗争关系。统治集团内部也有对立与合作,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面对反叛的强大的工人阶级,他们会把矛盾暂时掩藏起来。同样,在工人阶级内部也存在着斗争,他们在大的方面利益是基本一致的,但不会永远如此和谐统一。同一阶级的成员并非仅仅是在同一个生产单位或面对同一个雇主或资本家的工人,他们跨越了不同的生产单位甚至不同行业以及不同生产形式。他们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意识并不会千篇一律。
而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并不总是激情对抗。汤普森指出,“存在着一种统治者和民众彼此需要,互相监视,为相互的观众席提供戏台和反戏台,调节彼此的政治行为的意念。这是一种比通常使人想到‘家长制和服从’的公式更为活跃的相互关系”[5]。而在《辉格党与猎手》一书中,汤普森提出了一个更“另类”的观点:在历史调查的坚实基础上,法律并不能被简单地定义为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它在表面上至少给人以公平的印象,有时实际上是相对公平和公正的。平民也不会把法律当做绝对的伪善加以拒绝,他们常常能够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利用法律的辞令来维护权利。所以,法律是平民和贵族双方经过冲突对抗过程后形成的文化产物。
三 方法论启示
1.社会科学研究必须以坚实的经验为基础,在关系和过程分析中形成正确的认识。
从某种意义上说,英国的新马克思主义,是对英国自身经验主义的历史主义传统批判和改造的产物。汤普森在阐述阶级实践时,坚持以经验为基础,结合关系和过程去进行分析,“作为共同经验(继承的或共享的)结果,当某些人们感到和表述他们之间的利益身份,并且感到和表述他们与其他人的利益身份不同(通常是对立)时,阶级就产生了。”[6]这就突出了共同经验的基础性作用,即在阶级形成过程中,共同的经历虽然必不可少,但对这种经历的体验和感受却是关键。
正是以经验为基础,从关系和过程分析中分析阶级及阶级斗争,汤普森发现了工人阶级形成的秘密:工人阶级的形成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其中既有主观的因素,又有客观的条件。在阶级问题中,阶级意识随着阶级实践和阶级经验的发展而发展,它们之间形成一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发展过程。汤普森揭示出英国工人阶级的所具有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表明了他们的历史主体性地位,证明他们不仅是自身的创造者,同样也是历史的创造者。
汤普森在阶级问题分析时以经验为认识的依据,坚持“关系-过程”的研究方法,从而使其阶级理论具有相当的科学性和客观性。
2.社会科学研究应该坚持历史主义的认识论立场,在对事件的历史的发生和发展过程的描述中得到科学的结论。
历史主义思维方式的长处在于:在强调发展的连贯性的同时,突出事物与事物、人与人之间在具体时空之下的差异性,强调它们都是变化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从而都具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关于阶级问题,汤普森反对把阶级放入静止的结构主义框架中进行共时性研究,强调阶级的流变性,主张用历时性方法对其进行分析。可以看出,在阶级问题理解上,汤普森强调流动性与继承性,这些都是历史主义的研究方法具体运用的结果和表现。而汤普森从具体的历史环境中寻找历史事件发生和发展的规定性和特殊性,从而使其阶级理论具有了牢固的社会背景和客观事实,保证了其历史理论的真实性和科学性。
3.社会科学研究要把语言分析方法有效地运用于对事件的分析中,就事件产生的语境等问题深入其中,准确把握其意义。
阶级经验是汤普森阶级问题分析的核心,也是其着力加以规范的概念之一。在汤普森的许多著作中,“经验”(experience)是反复出现的一个词汇,是其理论体系中的核心概念之一。经验有两层含义:“经历”(客观)和“体验”(主观),汤普森正好使用了该词的这两层含义,并且使用“经验”(experi-ence)的双层含义来描述阶级的形成过程,认为阶级的形成是客观的阶级经历和主观的阶级体验共同建构的结果,而这种“经验”具有历史的特殊性。在汤普森看来,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再根据特定的历史事实制造出来的理论只适合于说明当时的历史,绝不能把这些理论模式加于其他历史事实之上。
汤普森在分析阶级问题的过程中,对阶级理论的基石———阶级经验———进行了语言分析,指出了其具体的含义和产生的社会背景及其变化情况,这就使得其历史理论和阶级理论具有内涵上的确定性、规范性和一致性,这是汤普森历史理论成为科学理论的必要条件。
【参考文献】
[1]汤普森.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M].钱乘旦,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2]伍德.民主反对资本主义—重建历史唯物主义[M].吕薇洲,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3]Thompson E P. The Poverty of Theory and Other Essays [M]. London: Merlin Press,1978.
[4]Thompson E P. Eighteenth-century English Society: class struggle without class?[J]. Social History,1978(3):151.
[5]汤普森.共有的习惯[M].沈汉,王加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51.
[6]Anderson. P. Arguments within English Marxism [M]. London: NLB and Verso Editions, 198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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